【原创】耐心的历史老人

林达《近距离看美国》读后感

CleanLi(黎涛) 发表于2017-08-21    类别: 感悟(16)    标签: 原创(65) 法律(6) 历史(22)

最近看完了林达的《近距离看美国》,感觉一下对美国的历史及其制度的演变有了更深入的认识,而且这书看起来一点也不枯燥,因为它是以书信的方式写的,以一位刚到美国的华人移民向国内的朋友介绍自己对美国的感受的角度写的,而且是以影响美国比较大的一些大事件为主题,介绍它们的发生及演变,以及美国民众、政府在事件中的所作所为,比如辛普森杀妻案,尼克松的水门事件等等,过程中让人们逐步了解了美国的建立、演变,美国的先人们和历代法官、国会及人民对宪法、权利及政府的思考,非常生动,引人入胜。

美国的历史虽然只有几百年,但确实有很多令人感动的地方,比如美国宪法制定之后,一直保持稳定不变,这与当初这一批制定宪法的先哲们的睿智与无私是分不开的,书中称制宪会议为“半神半人”的会议,我个人也认为当之无愧。而美国第一任总统华盛顿将军的公正与无私更令人敬佩。书中将这一切娓娓道来,看的让人不愿放下。

这个系列共有四本书:

  • 近距离看美国 I –历史深处的忧虑
  • 近距离看美国 II –总统是靠不住的
  • 近距离看美国 III –我也有一个梦想
  • 近距离看美国 IV –如彗星划过夜空

好在txt版本压缩后不大,不到1M,就收藏在这里吧:america.zip

这里想提一下的是,关于“陪审团”这个中文翻译是非常不准确的,听起来好像是陪衬的角色,其实这个随机由普通公民组成的团体是最终投票作决定的主角,而法官只是维持法庭秩序和主持庭审流程,有些地方翻译成“审判委员会”或“公民审判团”还好一些。

书中有一些非常精彩的片段,特摘录部分如下:

  例如,在我们参观最高法院陈列室的时候,那里有一部介绍最高法院历史的录像片。该片强调地提到,在南北战争之前三年的1857年,在一个案子里,当时以塔尼首席大法官主持的美国最高法院,就曾经作出了支持奴隶制的恶名昭著的判决。宣称“黑人不是公民”,即使当黑人已经住在非蓄奴的自由州,他们也无法享有任何宪法权利。这个判决成为美国南北战争的一个重要起因之一,也成为在今天人们回顾美国司法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在美国,一个或一群历史人物,可以风云一时,权倾一时,但是,他们无法不感觉到历史老人正非常耐心地坐在一边,默默地观看和等候着他们。等着浮华和渲染褪去,等着真实渐渐地裸露,在阳光下烁烁闪亮。
  这样一种对待历史的传统做法,也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历史本身。因为,公众人物有没有历史感,这对于他的行为是有影响的。当他感觉到历史目光的逼视,他的言论和行为会更审慎和负责任一些。因为他的一言一行不是被记在纸上,而是被刻在光天化日下永不磨损的碑上。

  如果宪法解释权也在总统手里,总有一天,天晓得哪一位手握大权的总统为了扩张自己的权力,会把宪法解释得面目全非。眼前这位尼克松总统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如果让他来解释宪法的话,在“维护国家安全”的大旗之下,有关保护公民隐私权的宪法条例早就形同虚设,成为一纸空文了。所幸的是,看来在两百年前,美国的建国者们就料到了早晚会出这么个“尼克松”,会亮出这么一招。当尼克松在电视机前以“维护国家安全”来为自己违反宪法的行为辩护时,不知他是否听到,遥远的天堂里,正响着那些建国者们轻松的笑声。

  暂时,独立检察官考克斯和法官西里卡,象征着美国法律的一方,和尼克松总统,象征着美国政府权力执行机构的一方,就在这宪法的路口,僵持住了。这真是十分惊险的一刻。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谁说了算呢?在美国的逻辑下,答案是不难找到的,最终应该是美国人民说了算。法庭因此召开了一个公开的历史性的法庭会议。在这个会上,法官西里卡决定,让大陪审团,也就是在司法程序中一向象征着美国人民的那些普通陪审员,公开表达他们的意愿。这是整个“水门事件”中最庄严的一刻。
  这二十三名由随机抽样的方式,被偶然招到这个案子中作为陪审员的普通美国人,代表美国人民站了起来。法官西里卡按规矩一个接一个地分别向每一个陪审员提出一个相同的问题,“你是否要求总统对拒绝交出证据提供理由?”
  所有的陪审员都依次回答:“是的。”

  但是,司法部长理查德森当然很清楚,他有一个作为司法部长的职业道德的问题。他今天之所以具有解除检察官职务的权力,是因为他正巧站在一个无法避免的逻辑悖论的交点上。他是美国的行政系统中所有法律工作者的最高官员。他除了必须面对总统的命令,还必须面对法律,面对历史,面对良心。所以,他的选择十分简单,他轻轻放下落在他手里的那个球,冷静地对总统宣布,他辞职了。在辞职信中,他提醒尼克松总统,不要忘记,在当初给独立检察官考克斯的任命书上,规定了司法部长“不能推翻,不能干涉特别检察官的决定”。

  白宫幕僚长黑格,出身军界,虽然转向了文官系统,一直还保留着将军的称号,同时还是白宫的当家人。对尼克松忠心耿耿的黑格,当时也想到,尼克松对最高法院的判决,有服从和抗拒两种选择的可能。如果是后者,白宫和尼克松的安全则顿成问题。他将有可能面临法警带来的搜捕状。于是,作为一个前军人,他本能地提出,有必要调82空降师围住白宫保卫总统。
  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聪明绝顶的犹太裔国务卿基辛格,只轻轻一句话,就永远打消了白宫有可能冒出来的类似念头。基辛格说,坐在用刺刀团团围住的白宫里,是做不成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的。

  我曾经隐隐中感觉到这些资料中好象缺少了什么?就在我掩卷抬起头的一刻,我终于醒悟到,我一直在盼望的,是能够从这些书中看到介绍陪审员的资料,可是居然没有,我无法从任何一份材料中,找到我想知道的情况。他们是些什么人,他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什么也没有。甚至那些陪审员的姓名都不出现在任何地方。
  我突然明白,也许,这就是陪审员制度的意义。他们不是在扮演一个什么角色,他们是在履行一份美国公民的公民义务。他们是最普通意义上的美国人。不论在哪一个年代,美国都有许许多多普通人,来到这样一个陪审团席位,毫无表情默默地坐在那里。最后,履行完他们的职责,他们又默默地回家去,继续他们平常的生活。不论是他们一个个的个体,还是他们的历史总和,都代表了美国人民的力量,两百年来持续有效地阻遏了有可能发生的美国政府的权力扩张,写下了一篇又一篇美国史。他们维护着别人的自由和权利,同时,他们也就保住了自己和孩子的自由和权利。但是,在书本中你却找不到他们的名字,他们只是陪审员。

  这时,在美国威望最高的就是华盛顿了。建国伊始,他利用他的威望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平静地解散这支军队。经过与国会的再三交涉,他确信国会实在没有钱可供他遣散他的将士的时候,他能够做的,就是以他个人在八年战争中建立起来的全部信誉和威望,站在战士们面前,告诉他们,国会并没有恶意,可是美国没有钱。这个国家希望大家就这样回家,“做个好公民”。于是,这些第一代美国人,听从了他们所崇敬的统帅的最后一个命令,两手空空回家了。
  华盛顿在解散了部队之后,把自己的军中行装也托运回故乡。接着,他又骑马赶往纽约州,监督着最后一批英国军队离开已经独立了的美国。这时,华盛顿为他手下的军官们在酒店安排了一个告别仪式,这是他们与跟随已久的司令官华盛顿的最后一次聚会。华盛顿很快就和大家一样感情激动,他们热泪盈眶,无数次地干杯和拥抱。然后,华盛顿就走了。
  他知道,在回到他的故乡蒙梵侬庄园去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完成,那就是,他要把人民授予他的军权,交还给当时象征着人民权力的国会。虽然,当他接受这个军权的时候,这支军队只存在于一张纸上。而今天,他不论走到哪里,都有热情的民众向这位九死一生的大陆军队总司令欢呼,表达他们的敬意。

  我们都从教科书上得过到这样的结论,是劳动创造了人,人与其它动物的分界线,是他们开始制造工具。这个结论使我心安理得踏实了几十年。直到有一天,终于亲眼看到一个大猩猩,为了获取食物,认认真真地为自己制造了工具,并且如愿以偿地用自制工具取得了食物。吃完之后,大家居然还是认为它只是一只大猩猩,而不是“人”,真是令我大失所望。
  后来,又听说“艺术创作”是上述问题的一个分水岭。我将信将疑。这意思是说,当一只类人猿终于操起一根烧焦的树枝,在岩石上画出一个树丫巴杈的时候,他就完成了向“人”迈进的关键一步。可是,美国偏偏有人养了一只大象,就是喜欢画画,看着它用鼻子搁下油画笔,居然还换枝硬笔签名,“以防假冒”,真叫我哭笑不得。看看画的色彩感觉,肯定比有的“人”还强一点。

  经过那么多的历史风波,美国已经学会了协调。美国联邦政府作为一个中央政府,它在经济发展等方面的协调机制,使得留在这个联邦里“州们”,个个获益匪浅。同时,自治在今天,依然是美国理念的一个重要部分。在这个理念之下,各个州和区域的个人,能够享受到最充分的自由。在历史的反省中,美国主流思想中一直存在的这样一个基本概念:“自由的前提是不伤害他人的自由”,在曾经是长期封闭的极端南方区域,也已经普遍被接受。在人性的觉醒上,特定的南方已经不再明显地落后于美国的其它区域。发生的问题,人们也已经习惯了遵从游戏规则,寻求在合法的范围内一步步地解决。
  美国联邦政府早已修炼到这样的悟性,就是一个中央政府要做的,不是考虑如何强行阻止“独立”,而是如何给民众提供更好的生存环境,使他们从心底里深深庆幸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们能留在这个联邦里,成为美国这个大家庭的一员。今天人们看到的,在美国,不是人们要离开这个国家而受阻扰,而是大量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不愿意离开这个并非他们故土的国家。不管原因是多么不同,这里总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们。美国最近在对待它的托管地波多黎哥的前途的时候,也决定让该地的民众以公民投票的方式,自行决定。也许,他们会选择成为美国的第五十一个州,也许,他们会选择独立。美国认为,拥有选择权利的是波多黎哥的人民,而不是美国的联邦政府。

  在当时的人类历史上,还没有过一个民主制度的大国。所以,在那个时代,一个大型战争的胜利者,要站出来当个独裁者的话,真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就是在此后的两百多年里,这个世界上的独裁者还少吗?看了他们,再看美国的国父们,你会发现,他们例外地有着一种欧洲学者式的思考、新大陆人的朴实和一份当代政治家少有的天真。
  他们理解各殖民地原有的社会状态和制度,是有其历史必然的。他们并不想以革命的方式,也就是剧烈变革的方式去过度推进。美国革命的结果,仅仅是英王离开,各州原有的法律制度一点没有破坏。而这四年的“散”,却给各州带来了制度实践的空间,民主制度先在地方城镇和州一级开始尝试、实施,给国家层面的民主制度的建立,垫了底。
  他们的“散”,首先是对民众自由的尊重。他们既没有那种负面意义的“个人野心”,没有要愚弄民众、谋一己私利的那种控制欲;同时,也不过于自信地、持有那种被看做是正面意义的“个人抱负”,不认为“我”有能力为人民“谋”幸福。“散”的潜台词就是,创造尽可能宽松的条件,让民众“自己追求自己的幸福”。

  而这次会议的主席华盛顿将军,一开始就不想参加这个会。当时各州互不相让的景象,使将军心灰意懒。根据前几次州际矛盾协调的情况去看,没有一点理由可以对这次费城会议持乐观态度。更大的可能是会议失败,或者貌似成功,结果却无法推行。战争令将军身心疲惫,如今好容易如愿在家务农,他何苦吃力不讨好,去和又一个前景堪忧的会议搅在一起。
  可是,同为弗吉尼亚人的詹姆斯·麦迪逊知道,正因为制宪会议困难,没有把握,华盛顿将军更是一定要出席,甚至没他不行。因为,这是一个大陆议会之外的各州代表会议,有华盛顿的出席,才能够消除民众的疑惑,相信他们是堂堂正正在共商国事,而不是在搞什么阴谋诡计。看到华盛顿将军也去开会,大家会想,他连做皇帝的机会都放弃了,他主持的会议还会有什么问题。在当时的美国,几乎没有人会质疑华盛顿将军的人格和道德。
  在美国历史上,华盛顿将军无疑是一个传奇。美国没有崇拜领袖的传统,难得竟有这样一个政治人物,能够在美国得到大家一致的信任,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前没有过,以后也断断不会再有。在当时的美国,也没有另外一个政治家,能够得到这样的殊荣。许多国家有过如日中天的领袖,多以能够叱咤风云、号召甚至煽动民众为荣。而华盛顿将军却是美国历史上最沉默寡言、以严谨自律闻名的一个政治家,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自己逾越权力的分寸了。他来自辛勤工作的阶层,对现实生活有深切的了解,他的信念建立在经历、经验和常识基础上。华盛顿将军视自身荣誉为生命,和那个时代的很多美国绅士一样,他们把荣誉和道德人格看成是一回事。追求荣誉,也就是在道德人格上追求完美。那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时代。今天回首去看,不仅这些绅士已经逝去,就连那个时代,也已经一去而不复返,就像是被他们随手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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